3月21日:我感觉到⼀丝奇异的快乐 [by 亦然]

从上周五(三⽉⼗三⽇)开始,我不再出⻔。 虽然待在家从⽇出到⽇落已然是近⼏个⽉的⽣活常态,但这次是来真的了。

⼀⼆⽉以来,尽管⼀直收到远⽅的亲⼈提醒说要尽量减少⼈群聚集,但该去的局还是照样去,该逛的公园还是照样逛,嘻嘻笑笑,⼼底⾥夹带着⼀丝近乎“花开堪折直须折”的⼼情,倒数着狂欢。在另⼀个平⾏时空,国内的新闻每天都在看,热点追逐也没落下。愤怒和悲伤隔着⼀个⼤洋和⼀个⼤陆传来,丝毫没减半。李医⽣去世的那天,正好是我的⽣⽇。原本预计在⽣⽇当天和朋友们来个快乐相聚,但在躺在地板上阅读了所有新闻和朋友圈⽂章之后,觉得实在无心庆祝,最后以在⼩酒馆⾥借酒劲⼤哭收场迈入新⼀岁。武汉在我⼼⾥有着很特别且重要的位置。好像揭起⼀个旧伤疤,我连带把所有⽣活⾥的委屈和压抑都换成眼泪,灌进缅怀这个正当理由⾥。我在意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正确与否和应不应当,我更在意每⼀个个体⽣命的安危,不管他是英雄,是素未谋面的普通⼈,还是⼀只因为主⼈被确诊隔离⽽被安乐死的泰迪。悲伤的故事太多了,在打⼀针鸡⾎,告诉⾃⼰“明天会好的”然后拍拍灰尘继续往前之前,是不是值得用⼀些时刻来直⾯⼀下情绪,哪怕是不美丽的情绪。这很重要,也不至于因此会脱离理性,对吧?

三⽉中旬,纽约市⻓终于下令关闭酒吧、剧院等,餐厅不再接受堂食。把冰箱尽量塞满,也第⼀次尝试⽹购了⽣鲜物资,决定好好在家⾥待⼀待。恰逢周六天⽓美丽⽆比,熬过了⼀整天漫⻓的冬天,终于接收到回暖的讯号,开始⾃我隔离⼀两天的我,感受到⼀丝突如其来的奇异的快乐。

对⼩时候的我来说,世界杯是⼤⼈半夜狂欢的借⼝。某⼀年,⼤概就是我⼤到不会被在九点被逼上床睡觉,⼜⼩到还没能理解⾜球到底是什么的时候,我兴冲冲加入了半夜狂欢俱乐部。我才不在乎⼀群⼈追着⼀个球跑到底是好看在哪⾥,但我仍然觉得⽆比⾼兴。因为我知道,这个星球上很多很多的⼈类现在都在看着同⼀个画⾯,虽然⾝处不同空间,但都在做着⼀样的事情。这⼀种共同感让我着迷。

如果现在吊在我的公寓楼外⾯假装为⼤楼擦玻璃,应该会看多很多⼈在相似的空间格局⾥⾯,做着类似的事情吧。泡咖啡、做饭、喂猫、喂⾃⼰、喂植物、看书、看电影、看⼿机、画画、听歌、 唱歌、跳舞、打扫、坐下、走动、躺着、睡觉。虽然眼前只能看到⾃⼰,但地板之下,天花板之上,墙壁后⾯,公⾥之外,还有很多和⾃⼰处境相同的同伴。这样⼀想,深切感知⾃⼰与他⼈是时刻被连结着的,这种共同感不但确实地削弱了孤单,甚⾄让我肯定了⾃⼰“微薄的⾏为也⼀定能为别⼈带来帮助”这样天真的想法。谁说不是呢,即使是少买⼀卷厕纸,也可以多少让更需要它的⼈不⾄于太恐慌吧。Coldplay的主唱Chris Martin为⾃⼰的粉丝直播演唱,以食物创作的女神 Laila Gohar免费为若⼲陌⽣⼈提供午餐快递。在特殊的时刻,微⼩的善意格外温暖。

上周朋友紧急回国,留下⼀只两岁的三花猫给我代为照顾。三花⼩时候有过凄惨遭遇,性情格外内向,对⼈类难有信任。朋友吩咐,要留给她绝对安全的空间,尽量不打扰她,直到她⾃⼰愿意出来为⽌。第⼀晚到家之后,⼩三花躲在我的床底下,⼜觉得不够隐蔽,惨叫了⼀晚之后,第⼆天消失在了客厅沙发底下。为了留给她⾜够的空间,我不得不把⾃⼰关在卧室⾥,希望⼩猫早⽇熟悉环境,明⽩我不是坏⼈,是愿意为她提供⼀切的可信赖之⼈。我把书桌搬进卧室,⽩天到⿊夜,待在这个九平⽅的房间,减少外出,进⾏着隔离中的隔离。⼩猫⼀点声响也没有,房间⼀片死寂,她的恐惧好像传进了我⼼⾥,奇异的快乐渐渐被消除。往窗外望去,⼀切似乎都还是平⽇的样⼦:⻋流急急驶向曼哈顿,零星有⾏⼈在走,楼下仍然没有什么停⻋位。 日落的全程约莫十二分钟,天很快就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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