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月9日:你们的国家会感到愧疚吗 [by 小武]

俄罗斯的病例今天破万了,连续三天单日增长超过一千。重灾区是莫斯科,昨天一天增长了800多,圣彼得堡昨天增长了44个。据市长说,圣彼得堡的传播比莫斯科晚三周,也就是说一个月后,可能也会日增近千?两天前圣彼得堡出现了一家医院的集体感染,还有某家医院一个确诊病人逃跑了,没有回家,至今下落不明。整体上,俄罗斯的疫情高峰还未来临,高度戒备的日子还在后面。

我已经10天没出过门了,10天前赶在圣彼得堡发布居家隔离令的前一天最后去了一次超市,买了好多意面。圣彼得堡的措施还不严,虽说是只允许在看急诊、必要的工作、到离家最近的超市买生活必需品、倒垃圾的条件下出门,但前天室友去邮局取快递,回来告诉我:“天气真好,阳光晒在脸上暖融融的,很多人在路边野餐,还有情侣当街接吻。不过邮局还好,工作人员都戴了口罩,还设了一米线。”我之所以不敢出门,主要是因为我当时为了便宜找中介办的落地签,落地签上的地址跟我的居住地址不一样,如果遇到警察在路边检查,可能会被找麻烦。俄罗斯的警察是永远不会放弃任何坑钱的机会的。

3月28日,普京宣布全俄带薪休假一周,我们也放了一周的假。一周还没有结束,他宣布将带薪休假的期限延长到了一个月,到4月30日。他发表了两次讲话,除了呼吁大家待在家里外,主要内容是各种补助措施,比如享受福利的人福利自动延期,失业金提高到最低工资标准,对中小企业的补助,暂停企业破产惩罚金之类的。但说是带薪休假,根据俄罗斯战略研究中心在第一周开展的调查,“约三分之一企业强制让员工休无薪假,超过20%企业减薪,16%企业开始裁员。”

最近的一两周一直眼睛发炎,最后一次出门也去了趟药店。在我前面,一个年轻女孩走到窗口前问:“有口罩吗?”售货员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。关在家里第一个礼拜,眼睛一直不好,想让一个俄语好的同层宿舍的同学陪我去趟医院。他不敢,不敢出门,而且他老师跟他说,你们现在去医院太麻烦了,估计去了今天就回不来了。然后我又问中介,中介说,私立医院都关门了,现在想去医院,除非打急救。好吧,我就在放假的那一个星期闭眼静养了一个星期。

现在宿舍里的学生买菜几乎都靠网上下单送货上门了,主要的几家超市都有送货上门服务,意面有时会缺货,上次等待到货等了五天。两次两家不同超市的送货员,都没带口罩。用YouTube看视频时中间插入的广告,也是送货上门的在线购物网站的广告。所有的网站,所有的软件,都在提示:“待在家里。”

我的白俄罗斯诗人朋友前阵子不想再继续送快递了,他想做厨师,去一家咖啡馆实习,正准备正式入职,圣彼得堡要求餐馆全部关门,他又丢了工作。不过后来这家咖啡馆雇他当外卖员了。前几天他跟我聊天,谈到疫情,他问了我一句:“我有一个同事问你,你的国家不为发生的事情感到愧疚吗?”

看到这句话我就哭了,一种很复杂的感觉。“喂!!不要哭!!”他着急地说,“只是个问题而已。”我说:“应该感到愧疚的政府永远不会感到愧疚,被伤害的人民却要在国外被歧视。我哭不是因为你同事的话,这两个多月来我哭了太多次,这将是所有有良知的中国人的集体创伤。我哭还因为我真的感到愧疚,当你跟我说你的国家出现第一个病例时,我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词是‘对不起’。但我的愧疚是不应该的,我做错了什么呢?”

就愧疚这个话题我还和国内的朋友争论过,我说我感到愧疚,她有点生气。她说什么道理,政府不内疚,好人内疚,你这是陷入了想象的共同体的虚假民族情感。我说不管想不想像,我在客观事实上就是一个中国人,我的家人都在中国,我在中国长大,我用汉语思考。这么说也显得很迂腐。我又换了种解释,我说我也讨厌什么国家情感民族情感,但好像是这么一种感觉,想让世界更好,只能先从自己身边做起,生长在一片土地上,就先对这片土地负责吧。

然后我在朋友圈里说了一下愧疚这个话题,有另一个留学生回我:“为什么愧疚?病毒又不是我们传出去的。”我知道现在主流舆论越来越倾向于说世界的病毒不是我们传出去的,病毒也不一定是起源于中国,多半是起源于美国。我觉得问题并不在这里,政府早期做错了就是做错了,酿成了灾难就是酿成了灾难。不能因为说欧洲的第一个病人不是中国人传染的,就说中国政府没有错,也不能说欧洲美国政府一样错,所以中国的政府就没有错。为什么当初的灾难和错误,这么迅速这么轻易地就被遗忘和掩盖过去了呢?

最近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开始给留学生发放口罩了,登记申请就能寄上门,大使馆开始发问卷调查留学生情况。这下子“共同体”一下子显得实在了起来,好像真的让人感到有一个坚实的集体,一个“祖国”可以依靠。不过大使馆要是看到我写的这篇文章,还会给我发口罩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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