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月26日:长远看我们都将消失 [by 夕岸]

2月上旬一个朋友在国内被失联,那时候美国只有少数输入病例,我每天去咖啡馆备课改作业刷电报。让任课老师提醒学生注意消毒,还被对方认为想太多。朋友音讯全无,我不得不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和邮件往来,并把她从一个一起运营的社交账户上给踢了出去。前两天又有间接认识的人因为运营独立网站被带走。其中一个人曾经参与过我当了两年志愿者的项目,那时我才本科,一心想留在公益圈,从没想过要出国,更别说做学术。一晃眼我居住的城市都换了五次,博士已经读了一半,周围没被找过麻烦的朋友越来越少,劝我不要回国的人则越来越多。

朋友每失联一天,我的焦虑和心慌就又多一层,可又很难和其他美国人提起那些消失的人,也难以描述日复一日翻滚着的不安全感,和国内不断爆出的社会事件带来的生理性恶心。运气差的时候,这成为我不合群或者特别异类的证据,运气好的时候,我收到很多令人感到温暖却又困惑的同情,还有的时候,这只是又添了一桩敌国侵害人权殃及全世界的例子。至于朋友们真的怎样,好像没什么人关心。沉默是需要慢慢习得的,学会了表演就很难再走出来。

即使没有疫情的全球大爆发,我的状态大概也不会好到哪里去。或者说更讽刺的是,疫情反而把我那种远走海外做了逃兵的负罪感抵消了不少。毕竟我好像自己也在多多少少承受着一些什么,尽管远不能和真正受难的人相比。这个自顾不暇的时代,精神问题迅速地普世化,陷入抑郁有了更正当的理由。

自己生活上也确实遇到些波折,回国机票被取消,航空公司也拒绝退款(千万别买加航)。因为行程受阻,学生签证到期不能续签,学校田野研究经费很可能拿不到。加上疫情图书馆不开,不得不自费购入秋天资格考需要的书目和打印机等设备。之前为了攒第六年的生活费接了一个留学机构的零工,现在因为大学网课和签证暂停订单也几乎蒸发了。眼睁睁看着存款余额缩水,申请学校的紧急援助经费也没有回音。我想我没有因为疫情交不起房租或者流落街头,补助金应该暂时还轮不到自己。上月某日突然收到之前参与的谷歌集体诉讼的补偿款,有三百多刀,现在想想好像是疫情以来最大的一笔经济资助。

社交隔离下,也并非没有好的在线项目可以参与,和许多朋友的沟通也反而更频繁了,前两天甚至有朋友下单高价买了我的电子绘画。也并非没有租金罢工,零工工人的抵抗,互助组织持续的运转。但抱团取暖和并肩战斗还是不一样的,我不知道还需要多久,世界才能往后者的状态摆一寸,或者说后者本来就是一次稍纵即逝的例外。接下来是长期被迫与健康码、旅行限制和硅谷控制的传播工具为伴的日子。

去年七月的时候在朋友家公寓聊天,墙上挂着一幅画写着“这个世界会好吗?”。朋友给我拍了照,画面正好没有把最后一个字框进去,疑问句成了“这个世界会好”的陈述句。记得当时还对朋友说构图不错。此时翻阅去年的照片,都快回想不起那时候的心态了。一定还是有绝望的吧,只不过那种绝望因为有方向,也捎带着一种诡异的踏实感,现在则连方向感都融化在了四月潮湿的空气里。世界在被很多不同的机械手给碾压拆卸着,瓦砾四溅,粉尘漫天,要先让哪一只停下来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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